阳光海岸



你悄悄离开了阳光海岸。

那是个极平常的夜晚,海雾以四月的温柔掩起了小城,掩起遍布了红瓦绿树丛间的扇扇灯火,掩起了林子里回曲的小径和市区繁华的商业街,使霓虹灯眨动的眉眼愈加蒙胧,使嘈杂的市声愈是沉重。当你手持车票,手持一方小纸片所注定了的生命行程的时候,回眸间,那海上的灯塔是否灼疼了你的眼睛?有几滴真情打湿在你故乡的站台吗?

那时,我们相隔了这重重的雾,隔了重重的街巷,隔了四月的樱花,九月的红叶。只有阳光海岸是我们的。

那参差不齐的小木屋里,藏着我们的记忆,藏着雪浪花的欢笑;你染了夕晖的一泓惬意的嘴角拧弯了,桔黄的游泳衣掩住你袒然的青春,白皙、丰满的肌肤透露着旺发的活力。而我却怀了男孩的羞怯,鱼干儿一样,同沙砾一起翻来覆去晒成了礁石的颜色。那时候,我们没有遮阳伞。

大海却无与伦比,阳光海岸无与伦比。

小船儿总是那么三五条倒扣在傍晚。空档的倒影里是悄语的好地方;于苍茫的暮色里背倚了小鱼山那漫坡初亮的灯火,看柔波轻抚沙岸,听海平线上濯洗白帆的风声如歌如诵。有小艇绕过那边的小海岬,拖一尾白浪,操舵的水手定是将我看作了呆立的风景。

我已伫立久久,你,没有来。

悄悄走了,将小城抛在这里,将八大关建筑群那凝固的旋律抛在这里。月台空荡荡的,已没有手帕在招摇。那时,也许我正在那间陋室里听贝多芬、听巴赫、听德彪西;也许正对着失眠的灯火,在大堆的文字中拣出几个镶饰一点诗意;当然,更多的是在用我年轻的肩背将一些生活的重物从卡车上搬下搬上,以应付生计。那晚有雾,肯定有雾。

在雾里散步不必张伞。可以先从韶关路那片夹桃花树下开始,花瓣艳艳的女孩儿嘴唇般嘟起,熏染着漫行者的情绪;再转到正阳关路,让海浪般汹涌开放的海棠花渲染了的气流愈加浓郁。雾,在粉瓣上滋响,在路旁的沙砾上、草尖上滋滋响,在低矮的女墙上滋滋响——大自然在悄语生命的奥秘。忽而,一扇吱呀作响的栅栏门后面,穿白纱裙女孩的倩影引了我的目光踏上台阶,高跟鞋得得踏过前廊,推开了紫红色的房门,然后,重重地砰然将我的目光关在了这幢哥特式的小楼外面。哦,我错过了花期。

阳光海岸也是常常下雨的,我也是常常被淋湿的。那天在学校的甬道上,你撑着油纸伞趟着水,见我淋着雨水走来时,放慢了脚步,赤红着脸儿,在等我,而倔强的我却始终随在你的身后,不肯与你同遮一把伞。其实,我们真正的阳光海岸是那张仅能袒开两份天真的课桌,然而三年里却总共说了不过三五句话,且又总是赤红了脸儿,期期艾艾。人生的甬道在我们就是这样赤红着脸儿,期期艾艾,匆匆走过了。

这里依然是阳光海岸,是每个人的;你当然知道它的美好、可贵,只是船儿已离了码头。留下了岸与阳光,惆惆怅怅。你悄悄离去的时候,正弥漫着夜雾,那晚我在做些什么?哦,让我想一想;不过我常去海边走走。

阳光海岸无与伦比,大海无与伦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