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那场灾难中幸存的人，也一直坚守在故乡，忘掉伤痛，积极地生活。

文｜王金成

在成都的建川博物馆，“范跑跑”范美忠在地震时掉落的眼镜还在。如果不是刻意去找，人们很容易就在众多地震时留下的物品中把它忽略掉。

同样在建川博物馆，“猪坚强”也还活着。今年它十一岁，换成人类的年纪，有八九十岁了。因为脚上有伤，现在只能躺在窝里的草垛上，有游客来看它时，哼哼两声打个招呼。

从地震废墟中被救出来，即使已经过去十年，猪坚强依然坚强地活着。在那场灾难中幸存的人，也一直坚守在故乡，忘掉伤痛，积极地生活。

猪坚强

一座可以深呼吸的青川

2008年的那场地震中，青川县城沦为一片废墟。失去亲人和家园，令青川人痛到无法呼吸。十年过去，青川街头，地震的阴影随着时光慢慢淡去。

站在青川县城高家梁山顶俯瞰，一条青竹江穿城而过，两岸青山，风景秀美，这里早就成为全国第一个成为4A级景区县城。

搭一辆出租车，在青川县城绕一圈不过十几分钟，尽管如此，这个3万人的小县城已经比地震前大了不止一倍。

“以前老街道就一公里长，5月份（2008年）出租车刚要兴起就碰上地震了。”司机罗师傅说，老青川县城小到出租车都发展得很晚，到现在不过40辆。

相比之下，青川人接受互联网的速度更快，现在人们的生活已经离不开它。“这里生活很方便，要什么都能网购买到。”

青剑路是市民享受互联网生活的中心路段，这里聚集了百世汇通、顺丰、圆通、韵达等快递站，每天，青川人买东西卖东西的快递包裹，靠76名快递员送进送出。

只不过，青川人对互联网打车依然还 “不够友好”。县城里有7路公交，人们去哪里都花不了几分钟，走在路上还常有熟人主动停车搭一程。游客如果试图用滴滴这类app叫车，抱歉，这里没有服务。

县城里的商品房284套，均价4000多一平方米，人人都嫌弃太贵，尽管路上已经能看到兰博基尼这样的豪车。

消息最灵通的青川人，是一个叫柳桂华的女士，她经历了青川重建的全过程，了解青川的角角落落。地震后这些年，1万多人次的记者从她那里得到最新的消息。

柳桂华和马云

2016年前，柳桂华还是宣传副部长。青川重建那几年，她做过一份《今日青川》，受灾群众、救灾军人、援建青川的浙江各个指挥部都是她采访的对象，她也像记者一样熬夜赶稿。有人问起地震后的情形，她会和你说所有人挤在板房里的艰苦，不管多大官都一样；她也会拿出和马云合影的照片，告诉你那是他第一次走进青川来援助；她还会笑着说起记者们为了抢网线发稿而打架的事，“都想早点把这里的消息发出去。”

地震后两年多时间，浙江人在废墟中又建起了一个青川县。县城里街道长了几公里，路口有了5个红绿灯，青竹江上多了一座仿造浙江丽水廊桥的感恩桥，居民有了一个用宁波命名的“甬苑小区”，车子忘了关窗也不会丢东西……

经历过重创，当地人身体内蕴含的宽厚与善良愈发明显。柳桂华说，青川人变得越来越宽容，吵架打架的事情听见少了。曾经性格彪悍的人，也变得出乎意料的温和。

一个浪子回头的“混子”

青川人口中一直流传着一个斌哥的故事：他原本是个街头打架的“混子”，在那次地震中幸存下来后，从此浪子回头，在地震博物馆做了一名义务讲解员，兢兢业业工作。

斌哥本名伍桂斌，原青川县关庄镇东河口村村民，地震那年他38岁，正是最该承担家庭责任年纪。但是，他并不这么觉得。

“我家里条件好，初中读完后，就喜欢和朋友喝酒玩耍。”伍桂斌说，那时候他很讲义气，兄弟被欺负了，他就会出头打架。

东河口村坐落在王家山脚下，在当地是一个富裕的村庄，村里还有一所小学，伍桂斌的爱人何悦就在学校里教书。

2008年5月12日中午，伍桂斌和几个兄弟跑到王家山背面的大爷家喝酒，到下午2点28分左右，突然传来几声巨大的爆炸声，“就像压路机开过的那种声音。”伍桂斌记得当时漫天飞舞的石头把他们吓坏了，他嘴里喊着“地球要毁灭了。”

山的另一面，地震巨大的能量从汶川映秀镇传到青川，王家山被劈成两半，坍塌的山石瞬间掩埋了山脚的东河口村，全村780多人被掩埋了100多米深。巨大的气流，把石头冲得满天飞。远处山腰上的房子避开了被掩埋的厄运，在乱时的冲击下被冲垮。伍桂斌的爱人何悦带着学生逃跑时，也被飞来的石头砸断了右腿大腿骨，他自己也被气流震晕，冲出去100多米。

这次地震中，青川县4821人遇难，东河口村就占了近六分之一，最为惨烈。

家没了，爱人重伤，孩子不在家幸运躲过，但是姑姑、亲戚和朋友没了，伍桂斌从未经历过这样的重创。东河口村被掩埋的地方，建起了地震遗址公园，几块巨大的石头构成的“川”字和村民树起来的十字架，提醒着人们这里曾遭受过的可怕灾难。

很多人因为伤痛离开，伍桂斌决定留下来，一边在公园干活，一边守护失去的村子，唤起人们生活的希望。

2011年，关庄镇上，浙江省援建的青川地震博物馆竣工。地震博物馆主体分成三个部分，远远望去就像“5”“1”“2”三个数字，加上馆前的球形石头，正好是“5.12”。馆内用照片记录了地震后青川的伤口，也用留下来的物品和照片记录了救灾的感动，还有孩子们举着自己手写感谢的温暖瞬间……

伍桂斌又来到地震博物馆，做起了一名义务讲解员。他一遍遍重复解说这些画面这些故事，一边认真干活抚去那场灾难的伤痛：“我讲地震时跑得‘孩子’都掉了，他们就说我怎么这么没道德，孩子都不要了。后来我说鞋子，他们又听成蝎子了。”伍桂斌偶尔也和人分享一下这样的趣事。

他还是一个合格的“管家”，曾经只管花钱的他，会经常心疼博物馆的电费开销， “最多的时候一天一两万啊，后来换了节能灯，有些地方平时就不开灯了，空调也很少用。”

现在有多少收入？伍桂斌说他现在不太在意，只想着把活干好，把日子过好。有人说，伍桂斌的变化，唤起了很多人不可摧毁的希望。在青川秀美的山川河流之间，重建家园。

一群坚守十年的电商

给青川人带来希望的，还有互联网。

青川县有很多优质的土特产，蜂蜜、木耳、茶叶、香菇等等，地震后，青川大量的土特产销售不出去，让遭受灾难的农户愁上加愁。

2008年，马云两次进入青川，除了金钱上的援助，还带来了“阿里之家”，帮助青川人搭建电商平台。互联网改变了青川土特产的传统销售模式，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返乡创业，帮助家乡重建。最多的时候，青川县城里有近200家电商。

王淑娟也是返乡创业中的一员，地震时，爷爷没能跑出垮塌的房子离开，让远在成都读书的王淑娟伤心不已。小时候，爷爷养蜜蜂的场景开始经常出现在她的回忆里，她想起小时候馒头蘸着蜂蜜吃，想起胀气了就在肚子上抹些蜂蜜。

2009年，原本应该成为音乐老师的她，决定回到青川，从养蜜蜂开始创业。“第一年亏得很惨。”

后来，阿里之家为她提供了很多指导，她开了淘宝店，成为一名电商，还入驻阿里巴巴成都创业园。从此，她经常往来北京上海杭州等城市，还走进青川的山区里，不但把青川的土特产卖出去，还帮助不少农户脱离了贫困。

有一个40多岁的农户，一只眼睛失明，一直依靠着弟弟帮扶，勉强维持生计。王淑娟知道后，为他带去了蜂箱养蜂，蜂蜜她定期去收。“我400元一箱问他收，一年给我供到400箱，就有16万了。”

这个收入，在当地已经算相当不错了。

王淑娟（右）

2011年，她出国读书两年。回来之后，她又扩大了网店规模，成立合作社，用“农户+公司+电商”的新模式推销青川土特产。王淑娟成了县里电商的代表人物。

2014年，阿里巴巴在纽交所上市，她被马云请去敲钟。

如今，王淑娟做的“清江源”唐家河蜂蜜，成为青川的“地标性”特产之一。政府部门也越来越多地与她合作，用电商平台帮助更多的农户脱离贫困。

一个植入希望的志愿者组织

每年，来自全国的阿里乐橙志愿者，会定期到青川参加志愿者活动，至今已经坚持了十年。

王淑娟是其中最活跃的志愿者，在乐橙之外，她经常自己组织志愿者活动，“我有些朋友是富二代、企业家，每次我发朋友圈要去学校或者贫困家庭，他们真的是出钱又出力，特别好。”

王淑娟的荣誉

志愿者们的热心，让一个个原本性格内向的贫困学生、留守儿童变得开朗起来，“有一个小女孩，家里只有她和奶奶，没见过牙膏，洗头用洗衣粉的，我们第一次的时候怯生生的躲起来了。”王淑娟和志愿者们一次次去，小女孩渐渐和他们亲近了。

2015年，王淑娟和志愿者们还帮助红光小学建了一支棒球队。

红光小学离县城50多公里，经受住2008年的大地震，只是校舍掉落了一些墙皮。乐橙志愿者们出资帮他们修复了外墙，还建了一个爱心图书角。

红光小学

学校总共97名学生，每个年级最多十几个人，连体育课都是两个年级一起上，学生人少，足球篮球比赛都打不起来。

志愿者们想到了棒球，这项运动人数不用太多，男女生一起参与也可以。于是，就带去了棒球棍和球，成立了棒球队，定期请教练去学校上课。

下午三点多，三四年级的体育课，学生们在操场上练习棒球。看得出来他们对这项运动已经很熟练了，地上没有画线，不妨碍他们找到自己正确的站位。 “投高空球容易被截杀。”四年级的何清宣说。

王翔宇今年读四年级，个子看起来很瘦弱，但他非常热爱运动，同学们都知道他有六块腹肌。这个害羞的男孩，展示腹肌前，要求所有女同学用手捂住眼睛。一旦他撩起衣服，女生们就通过指缝偷偷看上几眼。

王翔宇展示腹肌

这节课上的学生，都出生在2008年前后，对于十年前的那场地震，大多只是从父母那儿听到过一些。

“有一次妈妈带我去关庄，经过一个地方，我问妈妈那里怎么有这么多白色的花，妈妈说我出生那一年地震死了很多人。”三年级女生伍扬鸿说，去年他们也遭遇过地震，教室里桌子都在动，如果有个木马，就会摇起来了。

2008年的地震，对于这群孩子来说，没有什么可以遗忘，但帮助青川重建的志愿者们，却是他们仰望的希望。

“我想成为一名爱心人士，也去帮助别人。”这是一个孩子说出口的理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