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接续第五集迷失.....)

我一直都认为,西塔是彩色的,也是朴素的,她瞪着一双大眼睛,陌生地打量着这个灯红酒绿的世界。她隐藏在色彩斑斓中,只是你偶尔那不经意的一瞥,会撩起她心中的那份柔软,湿润得像条水巷。

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过,会遇到燕子。

这些年只是在志涛的只言片语中,多少有点关于燕子的影子。如果不是当年那种情形,思华二哥或许早就和她结婚,她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我们的二嫂。真是造化弄人。

同泽北街往北,沿着北四路往西,大卫营往前走的路口有家马家烧麦,皮薄肉厚,一咬汁水满嘴,志涛最喜欢的烧麦就藏在这里。那天晚上,我和志涛从马家烧麦出来,志涛明显喝点小酒没尽兴,非要去西塔吃串。

太原北街宽阔又古朴,以前的沈司幼儿园西面全是小平房,胡同四通八达,时不时有蹬着倒三轮车的,用小镲(读作chǎ)子敲着三轮车车辕子,大声地喊着,旧冰箱、旧彩电、旧洗衣机换钱。那片区域可都是有头有脸的,有名有号,因为再往北走不多远,就是太原街二号。

我听说二号对面有很多间谍,当年发生了一起案子。有位军队参谋,包里放在车里,从外地回来出去吃口饭。车被车篓子给砸了,包丢不要紧,重要的是包里有东北布防图。于是全城通缉,最后包在这个建筑的对面垃圾桶里找到了,图还在,不知道那个参谋后来怎么样?

我正犹豫看看是哪个垃圾桶,志涛已经将车打上了。

出租车里一股烟味,开车的司机右手胳膊上套着一个白色的丝套袖,估计是怕太阳晒秃噜皮,正咕嘟咕嘟抽着烟。副驾驶位前面摆了个营运执照,那个照片美得像个明星。去哪?还是个女的。我和志涛,迷瞪地上了车,真的还没注意到。志涛,突然喊了起来,我靠,燕子,是你不?

那个司机一回头,真他妈是燕子。


燕子也懵了,巧不巧?世界就是这么小。她的眼光里不知道是无奈还是兴奋。

要不是出租车前后排隔着个小挡板,我真的想拥抱一下燕子。这么多年,我憋了一肚子的话想问她,尤其是最想问的,你究竟和那人睡没睡?反正二哥说你和人跑了,可我还是没有说出口。

后面的车一个劲地按喇叭,燕子骂了一句,着急赶死啊。她又冲我俩说,算我今天倒霉,碰上你俩酒蒙子,不出车了。西塔,喝酒去。


我最喜欢燕子这豪劲,她和二哥能不干仗吗?一个是钢,另外一个是合金钢。我看了一眼志涛,他正傻呵呵地看着燕子,好像看到了他妈妈。志涛,你是恋母情结啊?我知道志涛的酒虫又来了。

夜色中,远远的朝鲜族百货大楼越来越近了。当年去的时候,店里两侧通往商店后半部的圆拱门,不知道还在不在?西塔却到了。

志涛的眼里西塔是性感的,尤其是混乱恍惚、酒醉迷瞪、五迷三道的晚上,看到街边穿着短裙的姐妹,他兴奋得像个野牦牛。燕子说,你的口袋里只有空气,看有个屁用。


燕子变粗鲁了,正回头时燕子扔给志涛一颗烟,掏出个塑料打火机,给志涛点上,自己也闷了一根,我记得她以前不抽烟。

今晚我张罗,燕子回来了,我高兴。志涛大手一挥,长得四十多岁的老脸,笑得像个小孩。

感谢九十年代打通了朝鲜半岛的另一端,西塔的色彩更加丰富了。进到西塔街,一个胡同,往东走,有一家一楼是卖成品牛肉,二楼是烤牛肉的小店,志涛我们三个走了进去。


一铺大炕,盘腿坐下,屁股底下暖呼呼的。苏子叶、牛肉、口蘑、啤酒辣椒末子拌明太鱼、拌花菜、带皮狗肉还有啤酒,都是燕子最爱吃的。那晚喝酒,燕子哭了。世界上喝酒就这么几种人,一种醉了就笑,越喝越开心,志涛这个大傻子是;另一种喝多就哭,越喝越伤心,燕子就是;还有一种,不喜不悲,越喝越明白,还喜欢写点文字纪念的就是我。那天燕子哭了。


我想用几句词儿来缅怀一下那段记忆。苍山如海,一别天涯远,浊酒一杯,慰风尘。人生就是不断地相遇,不断地分离,一边流着泪,一边在坚持,不管怎样,依然可以热泪盈眶。

我拍了拍燕子,又看了看盘腿坐着炕上,眯着眼永远乐呵呵的志涛。我大声喊老板,上两个大碗,哥俩来个深水炸弹。

大堂里,刚才的倒垃圾倒垃圾鲜族歌曲,忽然换了一首粤语歌。

“从前现在过去了再不来,红红落叶长埋尘土内,开始终结总是没变改,天边的你漂泊在白云外。苦海翻起爱恨,在世间难逃命运......”

我看了看燕子,眼泡有点肿独自在那望着窗外,长发若隐若现在烟雾里,闪烁的霓虹灯红红绿绿的色彩映衬在她脸上,慢慢地若有所思地吸着烟。不知什么时候,老板把酒放在桌上,旁边还放着装满白酒的小酒盅。我一看怎么是四大碗,我不是要两吗?我转头刚要叫,我一看身边的服务员和戴着高高厨师帽的老板,我的眼泪快淌下来了。

是思华,是二哥。

那天晚上,永远不忘。多年以后,我常常会想起《大话西游》,悟空的转身到底有多难啊,他终究没有转,双手搭在金箍棒消失在远方。而我,更像一条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