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导 语
前段时间,秀美浠水发布了一篇浠川八景中的“兰清时雨”究竟在哪儿?引起大家一番热烈讨论。仁者见仁,智者见智,今天这篇文章对“兰清时雨”景址也做了一番考证,发出供各位看官参考!
近日,秀美浠水公众号发了一篇闫生权老师的文章《浠川八景中的“兰清时雨”究竟在哪儿》,闫老师在文中旁征博引,言辞凿凿,对“兰清时雨”的景址进行了论证,推断出“兰清时雨”的景址就在文庙。
此文甫出,有拥趸支持者,有不定持疑者,也有驳诉否决者,一时众说纷纭,莫衷一是。我与闫生权老师曾在绿杨桥酒家有一面之缘,半杯之情,算是熟人,故冒昧也说说“兰清时雨和甘棠”,算是与闫老师和诸君商榷。
“浠川八景”之说,源自宋代名人王禹偁。宋真宗咸平二年,王贬谪黄州,因慕蕲水风光,来邑视事,畅游名胜,题有咏《浠川八景》句:
兰清时雨和甘棠,石壁洄澜映塔光。
陆羽茶泉金鼎冷,右军墨沼兔毫香。
龙潭彻底明秋月,凤顶当空背夕阳。
乘得绿杨春晓兴,玉台井畔泛霞觞。
《湖北旧闻录》载:"时因太守题诗,景誉八属",使浠川声价大增。虽然事过千年,境迁俗易,景点仍可追寻。关于此诗,王禹偁的诗集《小畜集》及《小畜外集》中未曾收录,与王禹偁其它诗作相比,差强人意。此诗是否为王禹偁所作,还是邑人假借王之名而传,我持怀疑态度,暂且不论。
此诗所载八景中:石壁洄澜、陆羽茶泉、右军墨沼、龙潭秋月、凤顶夕阳、绿杨春晓,玉台丹井,皆有定址,唯兰清时雨难有定论。坊间传说有二:一说景址在清泉寺,二说景址在浠河入江口溪潭坳。如今,加上闫生权老师的文庙之说,景址之说有三。
清泉寺之说,信者最众,源自苏轼《浣溪沙·游蕲水清泉寺》“山下兰芽短浸溪,松间沙路净无泥,潇潇暮雨子规啼”的诗句意境。此说是否成立,辩析王禹偁、苏轼生卒年考和在蕲黄任上的履历即可。
元丰二年(1079年),四十三岁的苏轼被调为湖州知州。上任后,他给神宗写了一封《湖州谢表》,本是例行公事,但苏轼是诗人,笔端常带感情,即使官样文章,也忘不了加上个人色彩,说自己“愚不适时,难以追陪新进”,“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”,这些话被新党利用,说他“愚弄朝堂,妄自尊大”、“衔怨怀怒,指斥乘舆,包藏祸心”,如此大罪可谓死有余辜。上任才三个月的苏轼被御史台的吏卒逮捕,解往京师。这就是北宋著名的“乌台诗案” 。
苏轼因此贬谪黄州,元丰七年(1084年),苏轼离开黄州,奉诏赴汝州就任。可见《浣溪沙·游蕲水清泉寺》一词写于公元1079至1084年间。
王禹偁,济州钜野(今山东省巨野县)人,太平兴国八年进士,历任右拾遗、左司谏、知制诰、翰林学士。敢于直言讽谏,因此屡受贬谪。
北宋咸平元年(998年),王禹偁被召回朝廷,复知制诰,参与修《太祖实录》,因赋诗讥讽权倾当朝的宰相张齐贤、李沆,竟于除夕之日被贬,出知黄州。此次无端被逐,连宋真宗也无法挽回,只是感伤道:“卿聪明文章,在有唐不下韩、柳之列,但刚不容物,人多沮卿,使联难庇”。王禹偁悲愤万端,愤怒地呐喊:“未甘便葬江鱼腹,敢向台阶请罪名”。 咸平四年(1001年)改知蕲州。可见《浠川八景》一诗成于公元999至1001年间。
王禹偁写《浠川八景》之时,苏轼未生,苏试填《浣溪沙·游蕲水清泉寺》之时,王禹偁已殁八十余年。何来源自苏轼《浣溪沙·游蕲水清泉寺》“山下兰芽短浸溪,松间沙路净无泥,潇潇暮雨子规啼”的诗句意境之说,我倒认为苏词有临摹“兰清时雨”诗意之嫌,故清泉寺之说有“张飞杀岳飞”之谬也。
溪潭坳之说,虽信者少,但来之有据。溪潭坳河滨峭壁石下,有一石穴大如米瓮,深约三尺,穴中涌泉,岸生汀兰,兰泉相映,甘冽芳香。据唐朝张又新《煎茶水记》云:得之楚僧煮茗记,说唐代宗时李季卿官拜湖州刺史,至维扬,遇陆羽,见陆羽有笔记写道:“庐山康王谷水帘水第一,无锡惠山寺石下水第二,圻水兰溪石下水第三,乃二十水中之一水也”。
晚唐诗人杜牧在这里留下了一篇名作——《兰溪》,诗曰:
兰溪春尽碧泱泱,
映水兰花雨发香。
楚国大夫憔悴日,
应寻此路去潇湘。
杜牧曾在会昌二年(842年),如王禹偁、苏轼命运殊途同归,外放为黄州刺史,郁不得志,纵情江湖,过兰溪河口溪潭坳,想起楚国大夫屈原就是由此路而去潇湘,而借景抒怀。此诗前两句描物正应“兰清时雨”之象,邑人兰溪河口溪潭坳之说,应源于此诗。
关于此说,我倒同意闫生权老师的观点。但闫生权老师说法有误,王禹偁所写的浠川八景,准确地说有七个景点确定在浠水县城周边,而不在城内。宋代的蕲水县城面积很小,纵横均不过百余丈。南北方向仅一条街,即今天的新华正街,长度从今县联社办公楼至南门口河边。东西方向也只有从土门到南门口。“浠水川八景”中的七景,近的在县城脚下南门口,远的也不过二三里许的凤栖山,既然王禹偁把“浠川八景”并述,就绝不可能出现七景在城郊相对集中,另一个景点远在五十里外的兰溪河口。
“兰清时雨”景址文庙之说,源于闫生权老师的考证。他的主要论据是吴彦修、潘珏、戴纶等描绘“兰清时雨”的诗作中“泮芹”之语,文庙中的确有“泮池”,但“泮”字的本义是古代天子诸侯举行宴会或作为学宫的宫殿,“泮芹”是指学宫里的读书人。而浠水的古学宫不在文庙,而是在城里的莲花池畔,即今天的实小实中所在地。故以“泮芹”二字印证“兰清时雨”在文庙不足为凭。
那么,“兰清时雨”景址该归何处?要想找到答案,闫生权老师说的不错,还必须从王禹偁原诗中寻找踪迹。
王诗的原句为“兰清时雨和甘棠”,关于“兰清和时雨”,闫老师解释尽矣,我就不再赘述。我倒认为此句关键点不在“兰”不在“雨”,而在“甘棠”。甘棠又称“棠梨”,古人写诗常拿“甘棠”入诗,皆借用的是召公的“甘棠遗爱”典故。
据《史记》记载:召公治理西部,深得百姓的爱戴。召公巡行乡邑,看见一棵棠树,就坐在这棵树的下面,审判官司、处理政事。召公去世以后,百姓们想念他,甚至对棠树都倍加爱护,不忍心砍伐。这一景象被记录在《诗经》里,变成这样的歌谣:蔽芾甘棠,勿翦勿伐,召伯所茇。蔽芾甘棠,勿翦勿败,召伯所憩。蔽芾甘棠,勿翦勿拜,召伯所说。这是周朝建立初年的景象,如任何一个新的朝代一样,鲜美、纯净、生机盎然,官民和谐。500多年后,孔子感叹道:“吾于《甘棠》,见宗庙之敬也,甚尊其人,必敬其位,道也。”
闻一多先生在《古典新义》中也提到:《甘棠》者,盖即南国社木,故召伯舍焉,以听断其下,甘棠亦社木,当为大树,故能为召伯所舍。明代蕲水县令潘珏重视粮仓积储,灾年开仓赈济,官声很好,最喜甘棠,常在衙内种植,十年离任时,甘棠已成华盖,恋而不舍,故回乡后,将他在蕲水的诗作结成《甘棠》集。明代有中国四大廉吏之称、我县兰溪人李汰在为潘珏的《甘棠集》写的序言中说:己未春,谒公金华。得公“别思”全稿。程课之暇,并昔所得于乡人者,汇进成帙。而题曰《甘棠集》。“甘棠”召伯所憩也。民思召伯,爱而不忍伤是诗。噫!“甘棠”之在召南始焉,勿伐继焉。我的老家塆口塘边,过去就有一棵甘棠,树高十丈,冠幅一坪,春季花开如樱,飘落似雪。
可见,甘棠之树在我县社庙、宗祠、官署,还有村头廓外、河边池畔常有种植,但绝对不会种在文庙里,文庙供的是万世宗师孔圣人,庙里植树有讲究,多是桧柏。
王禹偁为官清廉,勤政爱民,很是尊崇召伯,他的诗作中也常拿“甘棠“入诗,在《浠川八景》一诗中”甘棠“二字,并非取其意象,而是实景。
可以想象在一千多年前的一个春日,王禹偁来到蕲水巡行乡邑,效彷召伯遗风,在城外河边的一处棠社,或一棵高大的棠树下,劝农桑,判讼狱,听民情。彼时,王禹偁应该是从黄州调任到蕲州,因为宋时蕲水不归黄州管,而是蕲州郡属,正是他的治下。王禹偁在办公之余,正好春雨淅下,他站在棠梨树下,看着眼前绿杨如丝、岸沚汀兰等浠河美景,任凭梨花飘落满身,一时感怀,写下了《浠川八景》这首诗。
而此时,王禹偁正是疾病缠身,自感时日无多,所以他这首诗虽然写得是美景,但字里行间透的是美人迟暮、英难老矣之感。故诗中陆羽茶泉虽可酬宾,但朋友已去,煮茶的金鼎冷了多时;龙潭虽然清彻见底,照的是冷冷秋月;凤栖山顶的太阳虽好,却是日薄西山。所以他想乘着绿杨春晓,到玉台井畔喝杯浇愁的冷酒。
我这不可是瞎杜撰,据史料载:王禹偁赴蕲州任,向皇帝上表发牢骚,说“宣室鬼神之问,不望生还;茂陵封禅之书,止期身后……岂期游岱之魂,遂协生桑之梦。”这生桑之梦是个典故,桑又写作桒,四个十、一个八,预示一个人能活48岁。果然,一语成谶,未逾月而卒,年四十八而终。
综上所述,一言以蔽之:“兰清时雨和甘棠”所指一景,应该是浠河岸边的一处社庙,或一棵甘棠古木之地。只是千年以降,苍海桑田,当年的社庙倾塌,古木朽矣,后人再无处寻踪也。
此上为我一家之言,正所谓仁者见仁,智者见智,不一定正确。但我之所以如此赘述,并不是想争个高低输赢,而是想抒一抒心中的块垒。浠川八景,遗迹千年,而今存之廖廖。若是能对沿河古迹进行发掘保护,恢复重建,比如在两岸遍植兰草,广种松竹甘棠,重现“兰清时雨和甘棠”的景象,让“浠川八景”再现天日,该有多好!